【章宪】经年
哭着滚去剪视频T^T
*突发短打，望食用愉快
很多年以后张立宪还是会时常回禅达去走一走。
已经成了小老太太的小醉一边替他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年轻的时候离家去打仗，走到哪里都会想着回家；等到老了终于在四川老家安定下来，又总是想着要回到年轻时候打仗的地方去。
张立宪就半真半假地笑说你不懂。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爱小醉的，否则就不会给她这大半辈子的骄纵和宠溺。只是他同时也在和另一个男人背德的爱情里耗尽大半生的时光。
距离那场战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禅达城里就剩下一个熟人。当年跟着炮灰团长三米之内的孟烦了一辈子把自己留在那个小镇里头，从小瘸子一直瘸成了老瘸子，守着多少年以前就是他们的南天门。
已经老成老头子的张立宪会去看看也已经老成老头子的孟烦了，两个老头子坐在孟家院子里头那棵大树底下，聊聊天下下棋。他们待在一块的时候会说起一个他们都不会和旁人提起的家伙。
孟烦了说他就是个骗子小偷，军衔是偷来的，军装是偷来的，连名字也是偷来的，浑身上下只有自个儿是爹妈给的血肉。
张立宪说这人到最后也没说出来自己本来的名字，害得他们每回提起来都不知道在念叨的终究是谁。
两个老头会沿着几十年前还年轻时候就奔跑过无数遍的小路慢悠悠上山去，铺路的石板多少年了也就是那个样子，只是过路的人一年一年老去。
几十年前炮灰团把他们的团座就葬在祭旗坡上，一抬头就望得见南天门的地方。多少年了，龙文章仍旧躺在那里，而这个名字却是在烈士陵园里边占了一席之地。
龙文章那时候说，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可他没说，事情本来该是个什么样子。
早些年张立宪一直不愿意再去看看那座坟，他老觉得这么一个妖孽就该满中国的跑，做他的巫婆神汉，唱他的楚辞招魂，一路走着一路跳他的大神，哪会这么安安分分躺在小小一座坟冢里头。
孟烦了枯如树皮的手摸着那块被雨水侵蚀得不像样的碑，他说团座儿啊，您那老相好又来看您来了。
什么老相好，张立宪骂他，死瘸子，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正经。
孟烦了笑出满脸的褶子，笑得急了，被自己呛得直咳嗽。
有一回孟烦了说，你还别不信，团座儿看你时候那个眼神，要说没那个意思谁信吗。
张立宪憋了半天才回，本来也没打算能瞒得过你。
总是说年纪大的人健忘，张立宪倒觉得将近半个世纪前的那些事情随着时间日渐清晰。甚至他有时候会觉得，龙文章死去的时候也带走了他的命。
那时候他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龙文章说，自己背着三千人的命去死，要他带上自己那条命活下去。
活下去，张立宪。
所以他活下来，战后带着小醉回四川去，过他们每一个人战时就梦想了无数次的安稳生活。后来有了孩子，再后来有了孙子。也算得上是儿孙绕膝，可张立宪老觉得空落落的。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是。
都赖那个龙文章。
说起来张立宪的小孙子自从知道爷爷以前打过鬼子，天天缠着他要听故事。张立宪就把小孩子抱到膝盖上，给他讲自己的师座。小孙子听得两眼放光，忙不迭问然后呢然后呢。
不过相比之下，这个年纪小孩子应该会更喜欢龙文章颇有传奇色彩的事迹，就好比他们总是喜欢水浒多过三国。
可张立宪既不愿意把那些事情说成故事，更不愿意向谁说起龙文章。
都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却好像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老想着把喜欢的人在心里藏好了，谁也不告诉。
这样他就是他一个人的，他一个人的龙文章。
张立宪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云南这边老是下雨，眼看着天色又不对劲，孟烦了说回去吧。两个老头子又沿着那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回禅达去。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了雨，孟烦了从街边小店借得一把伞，两个老头撑了伞继续慢悠悠地走。云南的雨来得急，路上不少闪避不及的行人。
三五个好友挤在同一把伞下匆匆而过，几个游客模样的人跑着找避雨的地方，热恋中的男孩子把外套脱下来挡在女孩子头上，路边有孩子坐在窗下抬头看落雨的屋檐。
张立宪想，事情原本该有的样子或许就是如此。
就像龙文章说过的那样。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的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山河永在，国泰民安。
隔了半个世纪的茫茫雨幕，七八十岁的张立宪在禅达街头遇见一个故人。他穿着脏兮兮的军装，一如既往的灰头土脸，偏偏眼睛又幽深又明亮，笑得得意嚣张至极。
那人向着他遥遥张开双臂。
张立宪一步一步走过去，岁月在他身边飞速倒退。白发变作青丝，皱纹隐没不见，毒气毁坏的半边面颊又清俊如初。
他奔跑起来，军靴踏破一地雨水。
他想禅达终究是个适合终老之地。
只是此去经年。
-FIN-